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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八章 小川留下
暴雨如倾，猛烈却也短暂，才几袋烟的工夫，乌云散去，明媚日光喷薄而出，云淡天清，只有檐头不停滴落的水珠，和着地上一汪汪水洼还在昭示着刚才大雨的肆虐。
闷在小屋内的众人很快散去，回家换衣裳的，继续下地干活的。耿正阳一路把木英送到家。
“等麦收结束了，我们就去镇上。”他轻轻笑，凝望着木英，迟迟不移步。
木英上前笑着推他，别看了，快回吧。
他却趁机一把攥紧她的手，放到自已嘴上亲了一大口。
湿濡嘴唇吻呧过，温热气息扑得那一小块地方灼烫发痒，木英忍不住左右看看，使劲往回抽手。
“别动。”他低低道，抓住她手掌抚上自已的脸，慢慢滑动，肌肤相贴，丝丝缕缕的麻在相抚之处升起。
鼻子高挺，眉骨耸起，眼窝凹陷，颌下骨头修长圆润，光滑皮肤包裹住硬硬骨头，至硬又至软，一点点抚摸过去，麻痒顺着左手，如电流般窜过心间。面前的他渐渐闭上眼睛，睫毛轻微打着颤，阳光洒在他脸颊上，泛起金黄的微黑，神情迷醉，木英紧咬住唇，使劲咽下一声呻吟，脸上如火烫。
远处传来哒哒脚步声，木英惊得猛一抽手，把双手藏到了身后。
“呵呵……”耿正阳咧嘴笑，轻拍拍她脑袋，转身跑走了。
真是！怎么变得跟小乐一样粘人了呢！她脸红红想着。
“君宝，你今天捡了这么多麦穗吗？我咋看着好多啊！”孙小美翻着扁子里的麦穗，奇怪道。
“娘，今儿麦穗是比昨天多啊，割完的田多了好多。”君宝说着走过来，“我看看，好象……好象是多了不少，我倒出来时，也就一扁箩啊，现在……现在都高出来了。”比划一下，摸着脑袋，满是不解。
木英走过去一看，确实，昨天君宝带回来的麦穗在扁箩里也就一小角落，今天就算翻一倍，也不可能这样满满登登，一大箩。
这不会是小川偷着放进来的吧！木英比划。
“哎呀，这娃子，被他婶子知道了，还不得打死他啊！”孙小美一拍大腿，急道，“君宝，你见着小川了吗？”
“娘，他今天没跟我一道捡麦穗，我还以为他带着他那个弟弟一起去捡了。”君宝挠挠脑袋，有些迷糊道。
“现在天色也晚了，不知他回家了没有？”孙小美看看外头全黑下来的天色，担忧道。
娘，要不我去他婶子家看看，木英比划手势。
“我也去。”君宝自告奋勇道。
“这……”孙小美迟疑一下，细细交待，“就在外头看看，没啥动静就赶紧回来，别让黄槐花瞧见了。”
木英点头，拉着君宝出门了。
“赶紧回来啊，饭都烧好了。”孙小美跟到院门口，压低嗓子轻声喊着。
沿着小路穿行过去，摸到郑红星家，屋内亮着暗暗油灯光，火光微弱，一片入夜的安静，没有吵闹声。
“姐，小川可能已经在吃饭了，我们回吧。”君宝摇摇她手，轻声说道。
踮脚往院内看去，黑乎乎什么都看不到，木英暗叹口气，拉着君宝往回走，至少他婶没在打他。
一家人有些食不知味吃着饭，忽然院门外传来轻轻敲门声。
“一定是小川，我去开门。”君宝飞快下了桌。
被他拉进来的正是郑小川，君宝那身旧衣裳穿在他身上有些过大，晃晃荡荡，更显得整个人头大身小，骨瘦如柴，看着令人心酸。手头里还捏着半袋子麦穗，抬头朝他们开心笑着。
“婶子，天湖坝那头几块地都没人捡，全被我一个人捡来了。好多呢！”
橘黄色的油灯光照在他脸上，额头上的汗珠晶晶发亮，乌黑的眸子里带着一种单纯满足的快乐！
孙小美的视线一点点移到他脚上，齐脚脖子干涸着黑黑泥土印子，象套了双黑袜子，穿在外面的草鞋倒要干净许多。
“你赤脚下地啦！”她颤着声音问道，“扁箩里那些麦穗也是你放进去的？”
郑小川并拢脚，不自在地搓了搓，嘿嘿笑了笑，“现在天黑了，我没敢去天湖坝里洗脚就跑来了。”
“你个娃子！”孙小美两步过去，紧紧把他搂到怀里，咽呜一声，眼泪已经下来了。
木英侧头擦了把泪，快步去厨房满满盛了碗米饭，带着筷子，放到桌上，招呼他吃。
“先吃饭，其他的等会再说。”木远山夹了块熏兔肉，放到小川碗上，“小川，来，先吃饭。”
“吃饭，先吃饭。”孙小美放开他，擦擦眼泪说道。
“婶子，我不想回去了，我婶子她不给我饭吃。”郑小川坐上桌，提起筷子，仰着脑袋朝她可怜兮兮说道。
话语中带着小心祈求，夹着丝被拒的害怕，一双澄澈眼儿含着濡慕投向孙小美。
“嗯，嗯，不回去了，就在婶子家住。”孙小美刚擦干的眼泪又流下来了，连声应道。
木英望一眼他爹，暗暗光线中，木远山嘴唇抿得很紧。
“小川，你就睡君宝里头，叔已经帮你搭了个小床了，你一个人睡。”木远山像是下了决定，紧绷的神情一下松开，和声说道。
“哎……”郑小川点头，望一眼君宝，见他正开心笑着，夹起那块熏兔肉，狠狠咬了一大口，心满意足笑开来，鼻头皱成一团，很是透着股机灵劲儿。
咸咸香香，这啥东西啊，可真下饭！
孙小美烧好水，让郑小川舒服洗了个澡，帮他铺好床，等他钻上去。只见他在被单中东蹭蹭西蹭蹭，左摸摸右摸摸，最后来了句，“婶子，这布可真滑啊！”
“滑啥滑呀，陈年的老旧布了，都洗得褪色了。”孙小美弯腰拉拉被单帮他盖好，“现在天气热，盖一条被单应该够了。”
“婶子，我不怕冷的。”郑小川嘻嘻笑道，“真舒服啊！”
“那你睡吧，累了一天了。”孙小美温柔道。
郑小川乖乖闭上眼睛，估计只过了二十个数，他就睡着了，嘴角边还带着浅浅笑意。
“睡了？”木远山问道。
“睡了。捡了一天麦穗，能不累吗！”孙小美坐到小凳上，揉了揉眼睛，“他爹，我看小川估计一整天都没口吃的，就这晚上才算熬到了饭！他那婶子，真是作孽啊！这娃子瘦的，全身都是骨头！再这样下去，保不齐哪天人就没了！”
“这娃子是个好的，你发现没，自从我家喊他来吃饭后，他再没顺过别人家的东西。”木远山深吸口烟，待吐尽了烟圈，沉沉说道，“是个好娃子啊！”
“他爹……那……”孙小美挨近他，一脸渴求望住了木远山。
木远山斯条慢理敲了敲烟杆，全不顾她的焦急，把烧过的灰烬抖落出来，又伸手到烟袋中撮出把烟草，重新塞入烟斗中，点着了，狠狠吸一口，平静道：“养着吧！总不成看人就这样去了！”
“哎……”孙小美高兴站起来，走出两步又回身道，“吸两口就得了，别老抽不停，等水好了，赶紧过来洗，明儿的事还多呢！”
木远山头都不抬，挥挥手示意她明白。
孙小美高兴往厨房去了，早点弄好上床，真是太累了！
一室黑暗中，只有那个烟头上亮着小小一朵红光，闪烁几下，慢慢暗了下去，可随着吱的一声，又飞快明亮起来。
“姐，小川以后都住我们家了吗？”君宝望望隔壁小床沉沉睡去的郑小川，转头问她。
木英坐上床，拉好被单，顿了顿，重重点头。
借着月光，看清她动作的君宝翻身仰躺着，深叹口气，“小川其实挺可怜的，没有娘，也没有爹，那就让他在我们家住下吧！我大方些，不跟他争了！”
嗯，以前没接触不了解，这些日子以来，可看得清清的，小川懂事乖巧，还特爱学习，认字时那认真劲儿，可比君宝高出一大截。好好培养着，说不定将来八道沟又能多个大学生呢！
木英躺下身，心思沉杂，小川再不回去，他那个婶子来闹可咋办？上上下下胡思乱想，翻滚了几圈，也没能想出个明堂经来，迷糊睡去时，一丝念头划过脑间，他叔总不愿看着他没了的吧！
清早起了身，木英赶紧拉着他爹，把她想法说了。
“行，爹去跟他说，我们也不图小川啥，总不能眼看着娃子饿死吧！”木远山点点头，“等小川长大了，他愿意，那还给他们养老！”
也不知那郑红星是不是个血性男人，想来也不是吧，不然能把小川饿成这样！希望他在这事上硬气一回，给小川这娃子一条活路吧！
麦收忙，木远山都还没来得及去找郑红星说起这事。隔日午时，木英收工回家吃饭，就让她看到了目眦欲裂的一幕。
离得她家还有两户人家，墙角边黄槐花正劈头盖脸抽打着郑小川，嘴里嘟囔大骂着。手中的那根荆条，应该是哪处随手折下的，还带着绿叶子，一鞭子抽下去，啪的一声，叶片儿纷飞。小川脸上红了一大块，没一会儿就高高肿了起来。
郑小川没有哭，抿着唇，只是发疯似得朝他婶子扑去，抓她的手，咬她胳膊，可他人小力微，被黄槐花狠劲儿一挥，就挥了出去，手上荆条又不停挥下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