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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二十八章. 努力过好
一只手伸出来挥了挥。木英目光凝去，手指纤长，正阳，是正阳，她的心底欢呼一声。车帘子微微掀开，正阳带笑的脸儿出现在微暗的车内，帘子布拉得严实，昏昏暗暗，看过去有些模糊，那双眼儿却清清亮亮，正望住她笑，笑得很开怀，如同平时他转头见到跟在身后的她，他就会这样笑开来，眉梢是飞扬的，密实的睫毛笼不住眼底的光，晶亮晶亮地透出来，嘴角跟着飞扬起来，弯出好看的弧度。
木英笑了，她快跑起来，好似以往从来没有跑得这样快过，呼进来的空气是寒冷的，她的心是火热的。
她追着车跑，穿着厚棉裤的双腿很沉重，可她咬牙使劲。
“英子，别追了，回去吧。”
正阳忍不住一把掀开帘子，高喊了起来。
“嫂子，嫂子。”正海跟在她后头跑，一抬眼看见他，又带哭带笑喊起来，“哥，哥，你一定要平安回来。平安回来。”
周围的百姓发出惊呼声，他们看着那个小媳妇跌跌撞撞跑进车队中，一手高举着，托着个小包裹，使劲要追上前头那辆车。
正阳半弯下腰，伸长手臂，摸到了，还差一点点，快摸到了。
木英再使劲一步，把手送出去，两人手指搭上，相触一瞬间，又飞快分开了。
小布包被接了过去，木英脚一软，身子往下倒去。
正阳脸色发白，双手握上拦板，就要往下跃去，被江小米一把抱住了腰。
后面的车一个刹停。正海追上，忙抱起木英后退开来。
众人惊呼声停。后一辆军车的驾驶员和指导员什么都没说，默默踩下油门，车子往前了。
车帘布一点点落下，正阳那张大松口气的脸慢慢消失在了帘后。
“嫂子，哥走了……”
嗯，正阳走了。木英直视着车子远去的方向，望了好久，道路尽头已是一片空白，众人都回家了。手指上的感觉还在，似冰似暖，萦绕不去。
正阳，这包子最好热热再吃，别吃了冷的肚子疼。你在外，一定要照顾好自已，我等你回来。
正阳走了，正海劝不过他嫂子，也回家了。
两间不大的屋子，一下冷清的令人害怕。夜里小雪沫子砸在窗户上的声音都能让木英惊醒过来，一摸，枕巾是湿的。
牛嫂子又让小英子来陪木英了。小丫头童言童语。木英烧了热水让她泡澡，她高兴地咯咯直笑，直说大英子婶婶这里舒服，她要一直住在这里，害得牛嫂子哭笑不得，骂她是个没良心的。
牛庆阳在街上摆了两三天摊子，就接到了好几双定制鞋子，乐得他见人就大声打招呼，坑上堆满皮子，立马开工了。
木英是个很坚毅的女人，不是离了男人不能活的那种。难过几天后，她又站起来了，太阳晴好时晾晒被子，打扫屋子，院子里铲雪。
一劳动起来，好像也没那么悲伤了。日子细细流淌开。
蹬着牛皮软靴，清晨去集市边张家拿刚杀好的猪头、牛肉。拿回家大锅煮开，放料。到了午时，牛肉、猪头肉都卤好，吃过晌午饭，她就挑着小炉子、大锅上集市卖去。
猪头肉又香又肥，一块五一斤，买的人很多。用不了半晌就卖光了。闲下来的时间静得发慌，木英就帮着牛嫂包馄饨，包饺子。
她拿了本子写字，牛嫂子，该上小英子上学了，别耽误娃子了，她是个聪明的小姑娘，学个文化，将来会很有用的。
牛嫂子很佩服木英，一个哑巴，又会认字，又会写的，是个要强的。她自已不识字，以前大伙都想着法子弄吃食，也不流行上学堂。后来他爹腿断了，她又忙着养活一家子，哪会动这心思。
她把木英写的东西给牛庆阳看了。牛庆阳很赞成，牛红英该上学了。
“等我这两双鞋子做完，能挣八块钱，小英子的学费就够了！”牛庆阳把大手伸进刚做好的一只鞋子中撑了撑，信心满满说道。
“行，都听当家的。”刘满枝笑，家里的日子越发好了，他爹也缓过来了。正海那边如果能买到缝纫机，那就更好了。
这两日，木英清晨去拿猪头，老觉得有人跟在她后头，离得挺远，躲躲闪闪。她一闪身进了条小巷子，一动不动，等后面之人赶上来。
只听着脚步声踏踏，跟踪之人惊惶跑过来，左右寻找，她探头，夏家生穿着件老式棉袄，光着脑袋没带帽子，正一脸焦急，往前奔出去，没找着她，大喊起来，“英子，英子……”
木英走出去，在他肩头一拍，吓得他一哆嗦，转头见是她，大喜，一伸手，抓住她胳膊，“吓死我了，我还怕你被人抓去了。”
木英由他抓住胳膊，直望住他，瞪他。
夏家生慢慢反应过来，他挠了挠脑袋，见自已还抓着她，忙放手，拉拉平衣角，微低下头，有些不好意思，“那天我出门买柴禾，见你一个人去集市，怕你遇上啥危险，我……我就跟着你，也好保护你。”
要保护我，就不能直说嘛，还这样鬼鬼祟祟跟踪。木英长叹口气。
她望他一眼，一抬下巴示意，走吧。她抬腿往前去，好心陪了我这么些天，那就请你吃个早饭吧。
她好像没有生气，这抬下巴是什么意思啊！
难道是让他跟了！夏家生一拍脑袋，忙跟了上去，“英子，其实下次我可以帮你去拿的，你看这路又滑，又冷！”他左右看了看，努力挺起胸膛，“太早了，路上没人，容易……容易出事情。”
木英转头看向他，这男人傻是傻了点，一颗心挺好的。她双手抱托，做了个抱小娃的动作，抬眉看他。
什么意思？愣了下的夏家生反应过来，笑起来，“你说毛毛啊？挺好的，就是一天到晚老哭个不停。”
哭个不停！木英皱眉。
“没事，没事。”夏家生终于聪明一回，忙摆手笑道，“这小子就爱哭，以前也这样。晚上哭得更厉害，我娘说带他几天，人都累瘦了。”
没事就好。木英继续往前走。
“英子，你卖那个猪头肉赚钱吗？”夏家生问。
一天能挣上两三块钱，比一般人都强了！木英心里挺满足，这些钱够她好好生活了，嗯，等下次买点毛线，给蓁蓁和正阳织毛衣吧。
见她没回答，夏家生抓了两下头发，“英子，你能帮我想想有没有其他可卖的，我那个钟表铺也不挣钱。一天赚不上五六毛钱，开着还不够交管理费的呢。我想关了做做其他的。”
木英心里有点瞧不起他，瞥了他一眼，淡淡转回头，加快了脚步。
“英子，帮我想想呗。你那么聪明，肯定有法子的。”夏家生小跑着跟了上去。
木英此时觉得万分幸运，她是个哑巴，可以不用陪他闲唠了。
夏家生如同接受了党交予的重大任务，左手提着一个大猪头，右手提着四块牛腱子肉外加两根猪尾巴，欢天喜地跟在木英旁边。
“英子，刚才的包子可真好吃，里头一大包肉，真香啊！你有没有吃饱啊，才吃了一个。”
“这本钱也太贵了些，这两样东西都要二十块了。不划算！不划算！”
“英子，明天我再陪你去集市吧，我帮你提东西，我力气大。”
木英低下头，偷瞄了眼他的小细胳膊小细腿。看来，明天要借牛嫂子的屋出门了。
“晓思，你就听妈妈一句劝吧！战场上不是你这样的小姑娘能去的！一颗炮弹落下来，死伤一大片，炮弹可不认人啊！”司雪蓉一把抢过王晓思正要放进箱子中的一件内衣，气得眼泪包在眼眶中，要落未落，“我跟你爸爸就你一个女儿，你要出点事，让妈妈怎么活啊！我不许你去！”
“妈妈，爸爸同意了的。再说医务站的其他同志都要去，柳圆她也去。”王晓思放进一件，被司雪蓉拿出一件，她无奈直起腰说道，“妈，你总不能让别人笑话我吧！首长的女儿是个懦夫！”
“不行，不行，说什么都不行，就算别人笑你，我也不许你去。”司雪蓉跺脚，眼泪终于流了下来，“这个恶人妈妈来当，别人要骂，让她们来骂我好了。”
“妈妈，爸爸也去的，你总不放心他一人出去吧，我就帮你去看好他。再说我可以跟爸爸一起走，有啥不安全的。”王晓思嘟起嘴，拉着司雪蓉在床上坐下来，“再说，我只是个医务兵，根本不用上战场，说不好这还是我的机会呢，等这个战斗回来，升个医务长给你看看。”
女儿的前程，如果不让她去，她的埋怨，她的后悔，她的遗憾，如何办！司雪蓉的一颗心如同落在油锅中，翻翻滚滚，上上下下，又疼又急！
“妈妈，爸爸说让我去锻炼一下，他的女儿不能给他丢脸了！”
司雪蓉一甩手中攥住的内衣，起身冲出房间，很快，隔壁屋里传来压抑的哭声。王晓思吐了吐舌头，飞速把衣裳塞进了皮箱中。
既然他俩人还没有结婚，那她就有机会，等她立了功，就跟她爸开口，看谁还会不答应。最好在战场上，她还能帮到他。
她站到镜子前，微侧着身子凝视镜中少女，容颜俏丽，英姿飒爽，一双大眼睛扑闪闪好似会说话，肤白如蜜，唇红如樱，好生生一个俏姑娘，谁会不喜欢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