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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六十七章. 捂脚醒来
里头门扇推开，耿正阳从长椅上一蹦而起，飞快候到玻璃门处，一手已扶着门把手，急待拉开。透过玻璃，他看到了，木英躺在移动病床上，紧闭着眼睛，喉咙处盖着一大块纱布，纱布洁白，木英的小脸也透着苍白，无知无觉。
链条刚刚抽离，耿正阳一把拉开大门，一步跨到木英床前，欲伸手抚向她脸，却顿在了半空。纱布上没有血色，面容也安祥，他却心中发慌，前一秒钟还在对着他哭，对着他笑，下一秒钟就睡在了这里，一动不动。
耿正阳害怕，从心底透出来的害怕，前阵子他见过了那么多的战友，刚刚还在笑着说话呢，一会儿瞪大眼睛倒下了，鲜血从胸膛中涌出来，鲜活的生命轻易消逝了。
他的手发起抖来。
“这位战士同志，别担心，手术好着呢！”走在病床旁边的医生拉下口罩，笑微微说道，“伤口别去碰，你手上不干净。”
“真的？”耿正阳转头，对上大夫，小心翼翼问道，这一刻，他的成熟不见了，冷静不见了，稳重不见了，一往无前的勇气不见了，恍若离散了亲人的小男孩，害怕再被人抢去最后一个相依伙伴。
“你这人咋这样呢！我们李大夫医术好着呢，像这样的小手术有啥难的。”一护士维护道。
“太好了，正阳，手术成功了，快谢谢大夫，我们快让大英子回病房吧。”刘满枝跟上前，拉拉耿正阳。
耿正阳的手伸过去，温柔帮木英把滑出医帽的一缕头发别了进去。他轻轻舒出口气，看着木英傻傻笑起来。
见他大个子挡在一旁，那位护士又忍不住想出声催她，被却医生拉了一把，最终闭上了嘴。
她们天天看着悲欢离合，木英这样的，真是小得不能再小的手术了，哪需要这样紧张。
这位李医生看看耿正阳，再看看木英，年纪轻、小两口，感情如胶似漆，也是可以理解的。
耿正阳擦去笑出来的泪水，欢喜道：“快，快去病房吧？大夫，谢谢你，谢谢你！”他转身握住李大夫的手，叠声感谢。
李大夫使劲抽出手，板起脸，这劲儿也太大了吧，都捏得他手腕子上出青印子了。
“我爱人这样，需要怎样护理啊？多久能恢复好！能吃饭吗？什么时候醒来啊？醒来会不会很痛啊，有没有啥止痛的方法啊？”
耿正阳笑得憨傻。
连刘满枝都看不过去了，忙用力拉着他让过一些。护士终于把木英推出大门，恨恨瞪了一眼耿正阳。
耿正阳浑不在意。
李大夫甩甩手腕子，恼道：“你说的这些，回了病房护士都会交待好的。”
“谢谢大夫，谢谢大夫。”
耿正阳鞠着躬感谢。
“去吧！”李大夫一脸无奈，挥手和气道。这样子，看来两人挺长时间没见面了吧，军人不容易啊！军嫂更不容易啊！
他背着双手，慢悠悠踱回看病室，今天的工作都完成了，接下来没急诊的话，他能休息会儿了，抽屉里还有个苹果，啃个苹果去。
推回二三零病房，耿正阳要把木英抱上病床，被护士拦了下来。
“别让她头仰起来，放平，放平，你抬她上部，我抬她脚。”
“正阳，我来托着大英子脑袋。”刘满枝忙挤过去说道。
耿正阳点头，轻轻抱起木英脑袋和肩膀，刘满枝一手伸出，托住木英后脑，那个护士抬起她的脚，一使劲，从并排的移动小床移到了病床上。
护士过来，左右检查一下，确认没问题，把移动小床拉出来，交待道：“别给她喂水，润润唇就可以了，估计也快醒了，等她醒来，如果疼得厉害，就来叫我们，到时给她挂些药水。但这痛总要忍的，动了手术哪有不痛的。忍上两天，就没事了。”
“护士，那她啥时候能吃东西啊？”耿正阳忙问道。
“她是喉部手术，明后天看样子都不行，先靠葡萄糖维持吧，两天后应该能喝些米汤了。”护士一边回着一边动作熟练，给木英挂上一瓶药水。
“这药水看好了，快到底了来喊人，可别忘了。”
耿正阳忙点头。
护士很快出去了。
耿正阳痴痴望住木英，伸手握上她手，却是触手冰凉。他心一惊，屏息俯到木英面前，听得她细细呼吸，一颗心晃晃悠悠，细绳吊在十丈高的悬崖，没个着落。
“这位小同志，别担心了，木英麻药还没过呢！等过了就醒了。”范老师坐在自已病床上，笑着说道。
他认出她就是刚才指点之人，努力朝她笑了下，“这位婶子，刚刚谢谢你了。”
“不用谢！”范老师没受伤的左手忙摆了两下，安慰道，“木英现在大头都痛过了，接下来情况只会一天比一天好，她就是开了个声带，不到十天就能恢复了，不像我，断了骨头，想长好还得两三月呢。”
“这位也是我们牛家镇人，是镇上小学的语文老师，姓范。”刘满枝介绍道，“也是个热心人，昨儿还把被子借我们用了。这次出来，嫂子都忘了，没带上条被子。”
“范老师，谢谢你！”耿正阳再次感谢，“她现在手脚冰凉的，没问题吧！”
关心情切，耿正阳心里知道木英没事，在战场上，这都是小伤口，扯块内衣角，包扎一下就完了，可放到木英身上，他就觉得心疼得恨不能代她受过。
“要不，你给她捂捂吧，她是失血了。”范老师说道，“现在应该觉得很冷，那时我也是，冷得我骨头里都感觉结冰了。”
“捂捂。”耿正阳喃道。
“正阳，把手捂热了，给她捂捂不就可以了。”刘满枝搓搓双手示意道。
“好，我先去洗把手。”耿正阳转身，“嫂子，你先帮我看着她。”
“原来木英是军嫂啊！”范老师敬佩道，“这位正阳同志是不是战场上刚下来啊！那股气势真是够吓人的，一眼，我心到现在还颤着呢！”
牛家镇军用大卡车运着战士上前线，可是轰动小镇，谁都知道的。
“难道战都打完了……”范老师轻声道。
“应该是。”刘满枝点头。
耿正阳很快跑了回来，把双手先在怀里捂热了，又使劲搓热，去捂木英盖在被中，还是冰凉的手，捂完手，又脱下袜子捂脚。
他不敢用力，温热的大手轻轻捂上冰冷的皮肤，捂热一处，再换一个地方。
刘满枝把凳子挪过来，让他坐下。范老师朝她招手，两个大婶子就一同坐在范老师的病床沿上，满是祝福和羡慕看着耿正阳认认真真给木英捂脚，动作轻柔，神情专注，如同这是天底下最要紧的一桩大事！
木英睫毛颤了两下，慢慢睁开眼睛，等她能看清，对上的就是耿正阳一脸的心疼加担忧。他大掌抚过来，贴到她脸上，宽厚、温暖。
她想倚上去，只轻微一动，喉咙处一抽，疼得她全身毛孔都紧缩起来。她紧闭上眼睛，绷紧着身体，静待巨痛过去。
“怎么了？怎么了？伤口疼得紧吗？我去叫医生！”耿正阳轻扶她脑袋，急切转身。
木英努力把手移出被子，拉住了他衣角。巨痛过去，剩下的就是钝痛，火辣辣的疼，喉咙处如同放着块烧红的烙铁。
脑袋无法移动，也再不敢转动，她轻轻眨了两下眼睛，朝他慢慢微笑起来。
眼儿弯弯，嘴角翘起，微微干燥的嘴唇往两边拉开。
正阳握住她那只手，轻轻俯过去，印在她唇上，良久，松开后退。
两人视线凝结到一起，你望着我，我望着你，无声，温情。痛楚过后的幸福，分离后再次见面的甜蜜，如湖水挟裹，把心浸得润透。
“还冷吗？”他轻问，伸手入被，握上她脚掌，皮肤温暖。
木英眨巴两下眼睛，笑容扩大，身子很热，只觉得喉咙伤口处揪紧的疼，她轻轻吁了两口气。
“大英子。”刘满枝终于选着机会走了上前，压了嗓音高兴道，“你手术很成功，伤口处要疼上两天，差不多就能好了。现在疼得厉害吗，护士说疼得厉害去告诉她们一声，给你挂药水。”
范老师跟在一旁，也是满眼欣喜。
“疼得厉害吗？疼得厉害，你摇一下手。”正阳握着她手，轻轻摇了下。
木英眨着眼睛，摇了下。
正阳忙起身。
“正阳，我去。”不待他回答，刘满枝已扭着粗壮身子，飞快出去了。
护士很快被找了过来。
“动了手术是很疼的，要不给她挂一瓶进口药水，可以镇痛，就是价钱贵一些。”
“挂，挂，我们付钱。”耿正阳果断道。
“本来她还应该挂个青霉素，可惜她过敏。”护士看一眼手上的病历卡，摇头道。
“那护士，有没有其他的替换药啊！”范老师忙问，青毒素是最好的抗生素，动完手术打一针或药水挂上，那就不容易发炎了。
“现在没啥好药能替代青霉素。”护士遗憾道，“也不要紧，护理精心一点，没啥大问题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