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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零二章. 松道岭子
“这松道岭子还有多远？”耿建国喘着气，拉着袖管擦了擦汗，舌头添了下发干的嘴唇，没带水，天又热，大半天下来，有些吃不住了。
木英指指前头暗色中的山影，“就是前头，我打听了，还得走上两小时。”
“爹，我们去前面村子里歇歇脚，讨碗水喝。”耿正阳扶住他。
“大哥，去歇一下吧。歇过了再赶路也有劲不是，不耽误工夫。”耿建军这话主要是说给周孝成听。
周孝成尽管心急如焚，可也明白这些人都在尽最大努力了。他摇摇晃晃，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，不由得弯腰用双手撑住膝盖，任凭额头上的汗珠啪啪砸落到地，想像着这是胸膛中滚烫的血液流动，他还活着。
“歇一下吧。”木云川决定道。
敲开间民房，说明来意，被屋主热情邀请进去。
“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啊！”女主人惊叹。
“我倒听说了，前头再前头的黄石庄也丢过两个娃子，家里人寻死觅活哭了好久呢，这事儿啊，过了得有小半年了。”屋主点头说道。
“小半年了！”耿建国惊叹，“拐子那时就在行凶了！”
“婆娘，给他们几人下碗面条吧，你们能这样帮着找，不容易啊！这位周兄弟，你也别太难过了，这么多人帮你，总能找回来的。”
女主人忙应了，转身去厨房忙乎。
“大哥，前头松道岭子那边是不有许多废弃的厂房之类的？”耿正阳问。
“是。”屋主长长叹了口气，“大跃进时建的，你们也懂的，那时候，啥都要求扩大生产量，计量单位都用吨。里头有好些个厂子呢，大跃进后还坚持了挺久，后来实在开不下去了，全都废弃在那儿，也没人管。”屋主敲敲烟杆说道。
耿建国和耿建军互视一眼。
“说起来，这种地方还真是最好的藏身处呢，你们一定要去瞧瞧。”屋主灵光一闪，拍了下大腿喊起来。
“我们正打算去呢，这里过去还得两个小时吧！”耿正阳问道。
“要，白日里足足两个小时，晚上黑灯瞎火更不好走，时间估摸着更长。我看要不你们在我家里将就一晚，明天清早再去。”屋主问着，表情真诚。
“爹，你跟叔先歇着吧，还有周大哥，我看你也熬不住了，昨夜没睡吧。你们在这里休息，我先去探探。”耿正阳说道。
耿建国抿着嘴没出声。
“不行，我一定要去。”周孝成急着想起身，屁股刚抬起，却整个人晃了下，脸色发白。
“孝成，你要睡一觉了。”木云川一把扶住他，说道。
眼前发黑，心慌气短，从昨天中午就没进食，一夜没睡，急赶路，今天嚼了半个馒头，周孝成知道自已心有余力不足了，他一把抓住正阳胳膊，“正阳，好兄弟，你可一定要帮我把磊磊找回来。”才说着，他眼泪就滚落下来。
“放心吧，我一定帮你把磊磊找回来，我还是他姨父呢。”正阳回握他手，安慰道。
听明白有这个地方，想像着拐子就把娃子绑在里面，现在谁都怕晚上睡觉的时候，拐子把娃子给转走了，那不是要悔恨终身。
没人敢拦着耿正阳，几人全都交待他要小心些。
“我也去。”木英起身。
“英子，你也吃不消了，别去了，在这屋里靠会儿吧。”耿正阳偷偷牵起她手，摸摸了她手心，温柔道。
“英子，你别去了，我去。”木国邦站起身，“有啥情况，我们一人守着，一人回来报信。”
“不，我不累，我一定要去。”木英坚决道，“我一定要把磊磊找回来。”
她语声铿锵，在微弱油灯光中，一张脸端肃着，如同个革命小将，不达目的不罢休。
“那去吧。”木远山一声叹息在胸膛里，收起心疼，同意道，“正阳，你照顾好他。”
“爹，你放心吧。”耿正阳搀起木英的手，十指相扣。
夜幕是深蓝色的，前方山影是黑色的，虽说不至迷了方向，可确实比较难走，脚底下高低不平，深一脚浅一脚。
耿正阳半搂着木英，扶着她往前走，三人闷头赶路，也不说话。估摸着走出半小时，后头远远传来嘎吱的声音，还夹着一两声低低咽呜。
“快躲起来。”耿正阳低沉道，忙拉着木英往旁边茂盛的草丛中钻去。
木国邦连忙照做。
三人躲好，嘎吱声更清晰了。
“是辆脚踩三轮。”耿正阳确定道。
三人伏在草丛中，屏息凝神。不多时，一辆小小三轮车驶近。借着夜色，三人眯眼看去，前头踩三轮是个精瘦的中年男人，后头车斗里坐着个头包帕子的妇人，妇人怀里搂住一个包裹严实的东西，里头不时传出一声小娃子的抽泣声。
木国邦张开嘴，险得惊叫起来，被耿正阳急伸出手捂住了。待车子驶远，他慢慢拿开手。
“你们都认出来了吧。”耿正阳用了肯定句。
木国邦连连点头，那两人……那两人……是吴得江和他媳妇啊……
“吴得江和他媳妇。”木英的话语好似从牙齿缝中挤出来的，“我们跟着他们就能找到我们想找的。”
三人心中复杂，当你知道你从前认识的一人，竟然摇身变成了十恶不赦的罪犯，往日里他笑语晏晏的样子，现下回想起来，绝对比吞下只绿头苍蝇还要恶心。
等着三轮车踩出一段，耿正阳拉着木英站了起来。
“我们跟上。”耿正阳道。
木国邦忙跨步走，样子焦急，“快点，太远了会跟丢了。”
“没事，声音还有呢。”木英轻声道。
耿正阳在黑暗中眨了眨眼睛，这些距离，他也是勉强听见了，英子耳力竟然这么好。
“国邦，你回去报信吧，让那位大哥多组织些村民来，一定不要弄出声音，我带英子跟过去看着。”耿正阳吩咐道。
“也好，他们肯定就躲在那些废厂房里。”木国邦赞成，“你们小心些。我马上去报信。”
见木国邦走了，耿正阳拉着木英跟了上去。
“英子，你怎么会知道他们在这里的。”耿正阳头朝向前方，轻声问道。
木英顿了下，她想不动声色领着他们往这边找来，这下被正阳察觉了，她微微耸了下肩，无声笑道，“我就觉得他们该在这个地方，冥冥中一切自有定数，你信吗？”
“只要你说的，我都信。”耿正阳再次伸展胳膊，半护住了她走，“夜里有些凉了。那些娃子不知还能找回多少，磊磊应该还在吧。”
“在，他肯定还在。”木英握拳，就算被转走了，她也要追出去。
听着细微声音，两人一直跟在三轮车后面，又走了一个半小时，前方露出一点微光。
两人对视一眼，到地方了。
高大的砖砌厂房，三角顶，比普通住宅要高出一倍，庞大的屋子连接开，看着这一块荒地上，能有二十多间屋。
那亮光就是从左上第三间屋的玻璃窗上照出来的。
突然一声娃子大哭响起，如同捅了马蜂，哇哇哇，紧跟着足有十多个娃子大哭起来，哭声已带着嘶哑。
“奶奶的，再哭，再哭，老子撕烂你们的嘴。”
成年男子的骂声，恶狠狠，冰冷无情。也不知动手没有，娃子哭声很快小了下去，抽抽哒哒，听得木英更觉心痛。
耿正阳扶着木英，俩人避开灯光，小心移过荒地，躲到了第一间厂房和第二间厂房之间的小夹弄中，从这里探出头去，还能看到那一段灯光。
“你留在这里别动，我去探探他们有几人。人少现在就给收拾了。”耿正阳松开木英的手，交待道。
木英一伸手，握住他胳膊，此时由不得她儿女情长，凝望他轮廓分明的脸，最终吐出，“你小心些。”
耿正阳伸手在她脑袋上揉了把，“放心，我有数。”
木英看他贴着墙壁快速跑动，一跃一跃，如同山间的羚羊。黑影子很快贴到了窗边，静默几秒，飞速探头张望了一下。
一根电线挑着个灯泡搭在个铁架子上，忽闪忽闪，灯泡下一张长方桌子，围坐着六人，四男两女，其中就有吴得江和他媳妇两人，桌上摊开油纸包，一只烤鸡、十多个鸡蛋、十多个白馒头。
那四人正在大嚼。
再往里，光线昏暗处，十多个娃子蜷缩在一起，或坐或躺，地上摊着一大块布。厂房中央废弃着一排排冰冷机器，看着原是个纺织厂子。
四个男人，耿正阳背靠墙壁呼出口气，他能解决，娃子那么小，该多害怕啊，越早把他们救出来越好。
这地方是只有这六人？还是另有同伙在赶过来？
得速战速决！
耿正阳转身，朝那头木英挥了下手，笑出一口白牙。不等她回应，他转回头，再看了眼窗内，吴得江媳妇正起身，拿起另一个袋子朝娃子们走去。
娃子们惊恐挤在一起，却又眼睛发亮地望向她手中袋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