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5章 回港

兜兜麽 / 著投票加入书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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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第二十五章回港

    二十八天假期转眼就过。

    有朝阳就有落日,有人蓬勃向上就有人日薄西山。

    许多时候,方女士望住窗外一动不动,谁与她说话都是支吾。没人了解她在人生末尾无望求生的心境,人人都以为她想的是终极奥义,命运传奇,然而不过一支糖葫芦,装载着她对于童年对于故乡短暂且片段式的记忆。

    叶落归根,无非如此。

    从前年少,也曾腹诽长辈迂腐,唯有亲身经历才得改观,

    “我死后,你回一趟北京,将我的骨灰带到八宝山公墓,要与我的祖父母葬在一起。”这一席话她只能单独交待许如双,不然被江楚楚听见,爱哭鬼一定哭得天崩地裂日月无光。

    年轻真好,有丰沛的眼泪可供感动、咆哮的愤怒借以声张、灵活的肢体张扬快乐、丰富的胶原蛋白撑起微笑。

    喜怒哀乐,通通理直气壮。

    临行前,楚楚仍旧舍不得离开多伦多。

    “我想陪着外婆。”

    “你妈咪召你回去,一定有她的安排。”

    “凭什么事事都要听大人安排?我难道不能自己做一回主?”她想了想,说出实情,“外婆,我不放心你……”

    “有什么可不放心?马上全世界就要对我彻底放心。”她自己的身体自己的命,竟然可以拿来玩笑,轻描淡写,“好啦,你的心意我都明白,不过我习惯独来独往,走时也懒得应酬,更怕你哭,到时候上帝都被惊出冷汗。且我有如双作伴,他会把事情都料理好,你只需要等他电话。”

    楚楚看一眼许如双,捏着裙子愤愤不平,“妈咪是不孝女,不要说飞来多伦多,到现在就连一个电话都不打。”

    “我伤害过她。”

    “她早应该原谅。”

    “原谅只能由受过伤的人来说,外人讲什么应当呢?又不能感同身受,讲出应该两个字就已经很伤人。”方女士轻咳一阵,继续说,“阿楚,千万不要学道德卫士,镇日站在珠穆朗玛峰上对其他人指指点点。”

    她不由得泄气,“好,我知道错,今后尽量保持沉默。”

    “乖——”方女士伸手抚摸她娇嫩饱满面颊,目光柔和,满是慈爱,“听讲你爹地妈咪已经为你安排婚事?”

    “对,他们恨不得拿我换黄金期货。”

    “听我说,如果你不愿意,就来多伦多,如双会照顾你。”

    “外婆…………”

    “至少还有一个不称职的长辈为你留下少许遗产,阿楚,经济独立才有自由,现在你随时可以自由,祝贺你。”

    “外婆…………”果然,她眼底晶莹泛泪光,接连有温热水珠落在方女士手背,“多谢你…………”

    许如双隔着大理石茶几带来特殊安慰,“别哭了,再哭邻居要打电话报警,以为我天天对你使用暴力。”

    楚楚难得一次没有顶回去,而是说,“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外婆。”

    “放心——”不耐烦,拖得老长。

    “都叫我放心,好像我才是啰啰嗦嗦更年期妇女。”

    许如双最受不了话别场面,抄起车钥匙,同时取走行李箱,“该走了,再不走又要改签下一班飞机。”

    楚楚弯腰拥抱轮椅上的方女士,两人更像老友,互道珍重。她挥挥手,她微笑,离别消失在堆雪的拐角,一阵风慢慢散开,散开飘摇如许的人生,吹灭垂垂挣扎的烛火。

    该用什么祭奠离别?

    唯有流着泪的微笑。

    又是将近二十小时飞行时间,落地时正是早八点,这座城仍处在苏醒的懵懂中,依稀有人声车声远远离开耳膜。

    楚楚推着行礼在人群中张望,她期待的是“彼得兔”,然而出现的确是“大野狼”。

    程嘉瑞穿着浅蓝色衬衫带着无框眼镜,轻笑着向她走来。

    他目的明确,一步不停。

    她挫折落败,胆战心惊。

    “阿楚。”他最先捧起她的脸,仔仔细细验货一般研究完毕,尔后皱着眉毛说,“怎么瘦了?”

    楚楚照旧低着头不看他,小声嘀咕,“瘦了不好吗?胖瘦都要管?”

    程嘉瑞笑开了,揉了揉她的脸,似长辈对晚辈,“好,不管你。长时间不见面,连拥抱都没有?不怕我伤心?”

    当然怕,他不会伤心,他只会忍耐、隐怒,进而想方设法折磨她。

    她只能服软,伸出手小心翼翼环抱他,“对不起……啊——”

    她的惊呼源于他的突然发力,紧紧将她按在胸前。

    两人的高度差刚刚好,他一弯腰就可埋头在她颈间,深深、深深嗅闻,“要叫我什么?”

    “嘉瑞哥哥。”

    “好乖……”野兽张嘴,在她颈侧留下两排红红牙印。

    她疼得想哭,但必须忍住。眼泪除了让他愈加兴奋,并没有其他效用。

    她迟早要杀了他,把他溺死在浴缸里、推他坠楼、向他投毒……哪一样都可以。

    “好了。”“持刀人”终于大发慈悲,“叔叔阿姨都在等,有话回去慢慢说。”

    谁要跟他慢慢说?她几乎想要举起行李箱砸在他那颗金贵的脑袋上。

    航站楼外阳光充裕。

    程嘉瑞拉着她走到一辆纯黑兰博坚尼附近,打开车门。

    楚楚少不了惊讶,“你换车了?”

    他发动跑车,嘴角带笑,一双眼紧盯前路,仿佛是在专心开车,但遮不住隐隐约约得意,“阿楚在多伦多不看财经新闻?恒指突破一万七千点高位,人人都赚的盆满钵满,这辆车就当提前庆祝。”

    她不懂一万七千点概念,只晓得这城市七百万人,百分之九十九一出生就迷恋投机,任何一个犄角旮旯都能抠出钞票,无论是股票、期货、基金、楼花,天生就懂,样样都来。

    明明是金钱社会,却整日拿法制、民主高喊口号。

    明明自己是三十分,却恨不能将十五分的大陆人踩到脚底。

    到现在才明白,这就是个比烂的世界。

    不用多么繁荣富强,只要不比你烂,就能将所有罪责都推给你呀“大陆狗”。

    来shopping?暴发户。

    来旅游?土匪垃圾。

    来吃饭?抢粮食。

    来治病?“大陆狗”还想治病,去打狂犬疫苗啦痴线。

    但你烂到负分,文明人反而大发慈悲,为你捐款捐物献爱心。

    真是个疯疯癫癫的世界。

    再回到角楼国际机场。

    二号客运大楼人流渐增,人们亲吻、道别、泪眼依稀,匆匆离去。

    他足足等够一小时,仍打算继续等下去。

    然而她等的人却已经走了。

    他心知肚明。

    他只是……被一片积水的云压住胸腔。

    微涩。

    他需要时间,时间将抹去一切。

    赫兰道9号,江宅。

    在江展鸿一番雄篇大论之后,一家人连同程嘉瑞共同举杯,庆祝股市翻红,全城中彩。

    “够胆才能赚到钱,畏首畏尾活该穷一辈子。”江展鸿意气风发,随时准备再投一笔,全部身家压下去都不要紧,他鸿运当头,财气正刚好,他信命。

    江太太当下附和,“当然当然,还是你有远见。”她右手钻戒小拇指那么大颗,水晶灯下面猛抓眼球。

    江展鸿却推辞,“程先生是我引路人,无论如何不会忘记他。”接着向程嘉瑞举杯,“代我向程先生问好,虎父无犬子,嘉瑞,你也不会弱。”

    程嘉瑞勾了勾嘴角,举起杯,“一定。”不知道这个一定是指的“问好”还是“虎父无犬子”。

    只晓得他不动声色,在桌子底下握住楚楚左手,食指在她手心画圈,麻麻痒痒,下流的勾引,立志要带坏她。

    楚楚对他皱眉、瞪眼,他只淡淡地笑,嘴角上扬,桌下的手却越来越放肆……

    “我也要多谢爹地。”江安安笑嘻嘻举杯,“新车真的好靓,开出街没有人不回头看。”

    趁着江安安与江展鸿碰杯的时间,楚楚狠下心甩开他,当即左手握右手,侧着身体躲开他。

    桌上依旧谈笑,江展鸿得到投资红利,江太太得到十克拉钻戒,江安安得到新车,人人喜不自禁。

    多伦多与中安却只字未提。

    或许对他们而言,人分两类,有用与无用。

    人到暮年,所剩无几,自然变成无用,被他们扫进垃圾桶,最好永远不见。

    早死是自觉。

    长寿是拖累。

    他们满心满眼,写的都是“吃人”两个字。

    “我吃饱了。”她站起身,目光始终落在桌面,不敢去看任何人,唯恐泄露了她格格不入的愤怒与怜悯。

    更不等江展鸿批准,已经转过身匆匆上楼。

    仍听见江安安小心解释,“二十个小时,又有时差,谁都扛不住的。”

    想都想得到,如不是程嘉瑞在场,江展鸿一定要“大发神威”教训叛逆少女。

    然而她偶然为之的叛逆未能让她彻底逃开。

    过不多久,程嘉瑞来敲她门,“听话,开门。”

    她磨磨蹭蹭来开门,祈祷他等不耐烦摔门走,无奈他最大优势是一百二十分耐心。

    楚楚只将门打开小小一条缝,“找我有事?”

    程嘉瑞被惹得发笑,“打算这个样跟我说话?”

    她在门缝另一边点头。

    “怕我?”

    “我已经很累了……”

    “放心,不对你做什么,只是有几句话要讲。”

    她还是不动,死死把住门,抗战一样坚定。

    程嘉瑞根本不听,伸手一推,男跟女的胜利差异巨大,她再努力也被他推得接连后退,不小心手臂扫过花瓶,带出一声脆响。她跌倒在地,手掌划过锋利瓷片,划出一道半指长伤口,顷刻之间,血涌出来,皮肉外翻,触目惊心。

    她木呆呆望着流血的伤口,尚未感受到痛,像个傻瓜。

    程嘉瑞蹲下*身,拿手帕裹住她伤口,右手轻压,另一只手找出移动电话,正通知医生上门。

    打完电话,他的视线终于回到她身上,一双眼冷冰冰没温度,“不听话的代价。”

    楚楚咬着下唇,忍着,一语不发。

    “我看人人都有礼物,只缺你的,怕你难过,想补给你。但你看现在这个样子……”他皱眉,“看你眼神,又多恨我三分?搞成这样难道不是因为你?”

    她感受不到疼,只记得恨。

    “是,都怪我自己。”